夜色 匪我思存 匪我思存专栏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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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(⊙o⊙)…好像还没呐秦桑病了一个暑夏,等渐渐好起来的时候 , 天气也渐渐凉了 。
2、这天因新换了个大夫,朱妈不放心,亲自去街上替她抓药,顺便带回来一个兔儿爷 。
3、秦桑看到那黄土泥彩的小像 , 才知道原来又要过中秋了 。
4、她拿着这黄泥抟的兔儿爷,倒想起小时候的不少事 。
5、正兀自出神 , 朱妈怕厨房把药煎坏了 , 又自己在廊下守着炉子煎了 , 捧来给秦桑喝 。
6、秦桑闻到那股药气就皱眉头 , 朱妈还像哄小孩儿似的:“小姐,这药我尝过了,一点也不苦,真的 。
7、”倒不是药苦,反正苦不苦也喝了好几个月了 。
8、朱妈是唯一的旧人 , 秦桑嫁过来的时候,本来带了四个人,后来走的走散的散,就还有朱妈留在她身边 。
9、秦桑不忍拂她的意,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干了,苦也不觉得 。
10、朱妈赶紧端过茶碗来给她漱口,又拿了一碟蜜饯梅子让她压一压舌根残存的苦味 。
11、梅子放得太久,有点发乌,吃在嘴里更是甜得发腻 。
12、秦桑病了这几个月,上上下下偌多的人,亲朋好友人情来往都要打发,朱妈倒还拿得定主意,有几回着急用钱,就拿着秦桑的私印和存钱折子去银行 , 倒还顺顺当当办出钱来 。
13、其它的诸如柴米油盐之类家常开销,因为都是三节结帐 , 所以还能维持 。
14、今天她看秦桑精神尚好 , 忍不住劝道:“这就快过节了,一家团圆的好日子 , 小姐……”秦桑知道她要说什么 , 于是说:“朱妈 , 你歇一会儿去吧,我也累了,要睡一会儿 。
15、”朱妈却抽出肋下系的手巾,揩一揩眼角,说:“太太走的时候,我可是答允了太太,要照应好小姐 。
16、小姐就不算为自己着想,也想一想九泉之下的太太,太太要是知道小姐受的这些苦……可该怎么难受……”秦桑最听不得任何人提到自己的母亲——尤其是眼下这种境况 。
17、朱妈还在絮絮叨叨的说:“姑爷就是脾气大一点,心倒不见得怎么坏……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挑三唆四,怎么会这样对小姐……”秦桑委实不愿意听她说这些,勉强笑道:“朱妈,我才好一点,你又提这些话做甚?”朱妈看到秦桑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。
18、大夫本来就说是积郁成疾,这一阵子吃了无数的药,才稍稍有点起色 。
19、她怕秦桑身体再闹出什么好歹来 , 于是勉强岔开话,说:“今天去抓药,小姐你猜我遇上谁了?”不等秦桑说话,却又告诉了她:“我遇上邓小姐了 。
20、就是原来在学堂里 , 和小姐最要好的邓小姐?。鼻厣8椴蛔⌒睦锬咽? ,只是用指甲划着那兔儿爷的彩旗,一面红旗 , 一面绿旗,又一面黄旗……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……她和同学们跟在旗帜后头,一路走一路高喊着口号……那天的天气那样晴朗,天空是瓦蓝瓦蓝的,明净得像一面琉璃镜 , 而镜面浮着一大朵一大朵洁白的云彩,逶迤是雪色的纱巾 。
21、她和邓毓琳都走得发了热,把纱巾解下来拿在手中,随着每一声口号挥舞着,就像一面旗帜 。
22、后来被郦望平看到了,还笑话她们在举白旗 。
23、已经两年了,想到从前的那些事,不再像原来一样觉得痛彻心扉 , 反而有一种麻木 。
24、就像母亲死,就像父亲逼她嫁给易连恺 。
25、不过是区区两年,从前的日子却遥远模糊的像另一个世间 。
26、而她早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,连记忆都似有若无,变得无从寻觅 。
27、“邓小姐还认得我 , 跟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 , 听说小姐你病了,还说要来看你……”秦桑听了越发觉得难受,从前的人和事,索性她是死了,可是偏又死不了,被拘在这世上继续受苦受难 。
28、邓毓琳当初那样帮她,还从家里偷了钱出来给她 。
29、秦桑还记得邓毓琳那滚烫的手心,她把钞票和洋钱都塞在自己手里,硬硬的,好大一卷 。
30、邓毓琳的眼睛也亮得惊人 , 乌黑的眼珠望着她,急切的说:“秦桑你走吧!到外国去 , 去投奔光明与自由!”光明与自由……可她最终却没有走脱 。
31、陷在这泥淖一般的境地,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到从前的朋友?朱妈忧心忡忡的问:“小姐你是不是累了?怎么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?”她不想多说话,只随口“嗯”了一声 。
32、朱妈忙着张罗伏侍她上楼 , 替她铺开被子,放了帐子,让她躺下歇息 。
33、秦桑这一病好几个月 , 总是躺着的时候多 。
34、一躺下来,此时倒像是马上要睡着了,疲倦的阖上了眼睛 。
35、等朱妈那小脚“笃笃”的声音消失在房门外,秦桑却又重新睁开眼睛来 。
36、这房里还是新房的布置,水红绫的帐子,滟滟的仿佛仍存着一缕喜气 。
37、帐顶上绣的百蝠百子图,还是最老派的吉利花样,密密匝匝的彩线刺绣 , 一团团的花压下来,仿佛就朝人直压下来,望久了直发晕 。
38、秦桑闭上眼睛 , 人倒像睡在船上,轻轻的摇动着 。
39、整个世界都在微微摇动,这摇动让她惶恐不安 , 更让她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无力 。
40、秦桑一直担心邓毓琳会真的上门来,可是这事又不能怨朱妈 。
41、朱妈对从前的事情顶多晓得一二分,她就知道邓小姐和自家小姐要好,如今自家小姐生着病 , 每日在家里发闷 , 所以真心的想让邓小姐来看看自家小姐,陪她说说话,解解闷 。
42、无奈秦桑根本就不想见到邓毓琳 , 每日想起就觉得心中更添积郁 。
43、这样过了三四天,邓毓琳终于来了,朱妈倒是很高兴 , 听到门房通报说有位邓小姐来拜访 , 于是亲自到上房来告诉秦桑 。
44、秦桑无奈何,只得换了件衣服,出来见客 。
45、两年不见,邓毓琳倒没有变多少,不过头发剪了,原来的蓝布衫换成了洋装,只是圆圆的脸上 , 仍旧有种少女的稚气 。
46、她见到秦桑,首先就笑了,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糯米细牙,说:“哎呀,秦桑你瘦了 。
47、”秦桑见她的笑容一如往昔活泼俏丽,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。
48、邓毓琳已经拉住她的手,说:“几年都不见,我有好多话跟你说呢 。
49、”朱妈在旁边看到她们这幅样子 , 想起原先小姐未出阁的时候,这位邓小姐也常常到家中来,同小姐两个人咕咕哝哝,有着说不完的亲热话 。
50、所以她督促两个丫头安排了果碟点心茶水,就悄悄领了下人都退下去,让她们好生说话 。
51、秦桑打叠起精神,问了问邓毓琳这两年的近况 , 原来邓毓琳两年前出洋,三个月前才刚回来 。
52、没想到那日在街上会遇见朱妈 , 从前邓毓琳经常往秦府去,所以认出了朱妈,问起秦桑,才知道她如今的住处 。
53、邓毓琳提起不少旧同学,有的出洋留学,有的嫁人生子,还有的与未婚夫一齐投奔革命军……秦桑只是静默无言,说了一会儿话,邓毓琳却将脸色正一正,说:“秦桑 , 我此次来,是有一件事想要托你帮忙 。
54、”秦桑见她突然如此郑重其事,不由得道:“如今我和笼中鸟一样,又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呢?”邓毓琳笑了一笑 , 眼中却隐隐有一缕忧色:“除了你,这忙还真没别的人可以帮得上 。
55、”原来邓毓琳有个表哥因为跟人结怨 , 如今被冤枉成革命军的眼线,关在符远大牢里,不日就要审判 。
56、邓毓琳此次来就是想要找人疏通,大事化小 , 小事化了 , 先把人保释出来 。
57、邓毓琳说:“我那表哥是个公子哥,怎么会和革命军有勾结?就是因为去年他家里盘当铺的事情,跟人家结了怨,才被人诬陷 。
58、他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,压根没有吃过苦头 。
59、若是再在大牢里关几日,只怕我姨妈都要急疯了 。
60、我那姨妈从二十岁守寡,只得我表哥这一个儿子,若不是实在没有旁的法子,我也不会来麻烦你 。
61、”秦桑还未说话,邓毓琳又道:“花多少钱都行,我姨妈就这么一根独苗 , 只要能把人保出来,哪怕是倾家荡产也愿意 。
62、”一面说,一面就留意秦桑的神色,只见秦桑眉头微皱 , 过了好一会儿,才说:“这样的事情 , 我和你说句实话,希望实在渺茫 。
63、你郑重其事托了我 , 我本不应该推辞,只怕办不了,耽搁了你的正事 。
64、”邓毓琳知道秦桑从来很有主见,而且依照自己与她的交情 , 她必会答允 。
65、秦桑如今嫁的是江左巡阅使易继培的第三位公子易连恺 。
66、邓毓琳早已经打听清楚,易继培的长子十年前骑马摔坏了脊骨,一直瘫卧在床 。
67、易继培便对次子易连慎寄予重望,如今上了年纪,更越发倚重易连慎,有不少大事都交给易连慎在处理 。
68、而易连恺年齿最幼 , 又是庶出,所以不甚参与军政 。
69、但如今江左行?。允且资霞姨煜?。
70、易连恺虽无权柄,到底占着易家人的身份 。
71、只要他发句话 , 放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。
72、没想到秦桑会这样婉拒,邓毓琳不由问道:“这中间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?”秦桑心中痛楚,可是又怕邓毓琳生了误会,只说道:“他们家的规矩,我不便过问外头的事情 。
73、”邓毓琳哦了一声,秦桑却下了决心,说道:“不过,你的表哥便如同我的表哥一样 。
74、无论如何,我定然试一试 。
75、成与不成,那便再说 。
76、”邓毓琳不由得十分惊喜,站起来握住秦桑的手 , 说:“若是有为难的地方,千万别勉强 。
77、”秦桑笑了笑,说:“这世上的事情,总有为难的地方,总不至于为难,就不去办了 。
78、”邓毓琳与她两年未见,重逢后只觉得这位旧日活泼娇丽的同学,一下子仿佛成了抑郁的旧式少奶奶 。
79、此刻听到她说这句话 , 目光粼粼闪动,仿佛决意已定 。
80、旧时爽朗这才依稀重现 , 颇有从前的风采 。
81、邓毓琳又是感激,又是感动,握着她的手,只是轻轻的摇了摇 。
82、只觉得她手指微凉,也握紧了自己的手 。
83、两人千言万语,皆在这握手一笑 。
84、话虽这样说,但送走了邓毓琳之后,秦桑却将事情好好从头思量了一番 。
85、第二天才吩咐朱妈,收拾行李 。
86、朱妈还摸不着头脑,看这样子 , 又不像回娘家 。
87、因为自从太太过世,除了三朝回门,小姐就没踏入过秦家半步 。
88、于是忍不住问:“小姐 , 这是要往哪里去呢?”、秦桑叹了口气 , 缓缓说:“你不是总劝我,退一步海阔天空 。
89、”、朱妈这才明白她是要往哪里去,不由得喜孜孜的,拿了钥匙督促下人们开了阁楼上的库房,把箱子都打开 , 拣了些时新的衣物之类 , 收拾起箱笼 。
90、又打发人安排汽车,一时忙了大半日,才算安排妥当秦桑换了件出门的长衫 , 本来是春天的时候裁的衣服,她病了一夏,人瘦了许多,腰身渐宽 。
91、旗袍是月白的描春绉 , 本就轻薄淡软,下摆上只用银线绣了一摹折枝梅花,轻影疏斜,衬得蓝盈盈的料子倒仿佛月色一般,虚虚的笼在人身上 。
92、朱妈进来的时候,只见她坐在窗下,窗子原是朝南 , 此刻太阳早到了西边,只有一半格扇里透进来光 。
93、那格扇是万字不到头的如意花样,印在桌子上像描红本子似的,一格一格 。
94、她斜撑着肘,另一只手在桌子上,慢慢的划着桌上窗棂的倒影,一笔一划,动作又轻又缓 , 倒仿佛在写什么字 。
95、只是眉头微微皱着 , 看上去不胜病态 , 更显得憔悴许多 。
96、朱妈不由得劝道:“既然是往姑爷那里去 , 又快过节了 , 这件衣裳是不是太素了点儿?”秦桑方回过神来 , 看了看身上的衣服 , 不以为然的说:“就这件吧 。
97、”朱妈知道自己家的这位小姐,拿定了主意就不会再听人劝,只得问:“汽车都预备好了 , 小姐是什么时候动身呢?”秦桑说:“现在就走吧 。
98、”沉吟了一会儿 , 说道:“你还是留在家里看家,我带韩妈去 。
99、”朱妈答应了一声,去叫了韩妈上来,另外还有几个老妈子帮忙提着秦桑随身的东西,一齐送到汽车上 。
100、朱妈到底不放心,想起上回姑爷和小姐闹得这样僵,小姐大病一?。靡炊疾辉乩纯垂谎?,夫妻情份凉薄如此,她在旁边都觉得心里怪不好受 。
101、只怕小姐这一去,万一言语间又和姑爷闹僵了,那可怎么才好 。
102、可是这种话总不能当着小姐面说,而且小姐此番终于肯委屈自己,只盼两人可以抛开芥蒂 , 和好如初 。
103、那易连恺从端午节就去了芝山避暑 , 昌邺城北面是绿意巍峨的芝山,山脚下一条顺河绕城而过,曲折奔流,向南汇入永江 。
104、两条大河把偌大的昌邺城夹在中间,烈日之下水汽蒸腾,蒸得昌邺十万城廓越发显得酷暑难耐 。
105、所以昌邺有钱的人家,大多在芝山置了别墅,每年夏季的时候 , 城中富室一空,纷纷上山避暑,直到中秋节后才会下山回城 。
106、芝山离昌邺城不过两百里路,且因为每年无数富贵要人皆要上山避暑,一路都是极好的柏油马路 。
107、汽车呼啸而过,几个钟头就到了 。
108、秦桑没带多少行李,所以前后只两部汽车,沿着那绕线似的柏油路 , 曲曲折折向山顶驶去 。
109、 易家把持江左军政,巡阅使行辕虽然设在符远 , 但昌邺为江左重镇 , 所以例来驻有重兵 。
110、易连恺并没有在军中任职 , 昌邺督军高佩德却是易继培多年的心腹,对易家这位三少爷自然处处都格外优待 。
111、所以易连恺的芝山别墅,位置既好,占地又极广,雄踞在山头之上 。
112、柏油路渐走渐深,时近黄昏,天气黯淡下来,远远只看到前面设了卡哨,隐隐约约有背着长枪的哨兵走动 。
113、这一带皆是军政要人的避暑别墅,所以有岗哨亦不出奇 。
114、到了铁蒺藜之前 , 汽车夫停住了车子,自有随车出门的听差下去打交道 。
115、岗哨听说是易家的三少奶奶,忙不迭开了缠满铁蒺藜的木栅,放汽车过去 。
116、汽车往上走了一会儿,便拐上另一条小道 。
117、说是小道,其实也是柏油路,堪堪并行两部汽车 。
118、这条路一侧是青山,一侧则是溪水,其时夕阳西下,淡金色的斜晖照在溪水之上,清溪波光粼粼,绕着嶙峋的怪石,奔流蜿蜒 。
119、而漫天霞光淡紫,衬出远山浅碧 , 仿佛名家手笔的青绿山水 , 风景极为秀美 。
120、汽车夫是走熟了的,知道这条路再无旁的去处,一直通到易家的别墅 。
121、再加之天色渐晚,道路两侧树木掩映,越发显得天光晦暗,所以开足了马力向山上驶去,未料到忽然林中人影一闪,紧接着一匹马直冲出来 。
122、马上的骑手未料到路上会有汽车,措手不及拉紧了缰绳 。
123、偏偏那马儿骤然被雪亮的车灯一照,也受了惊吓 。
124、再被那缰绳一扯,不由得唏率率一声长嘶 , 人立而起 , 差点将马上的人摔下来 。
125、汽车夫早就把车刹住了,那骑马的本是个年轻女子,受了这一下惊吓,不由得以手拭额 , 瞧那样子几乎都要哭了 。
126、这时候林中一阵喧哗 , 纵出来好几匹马 。
127、天色已经黯淡,四周又皆是密林,只能看见马上的人都穿着军中制服,众星拱月般将那年轻女子围在中间,有人跳下马来,七手八脚的牵住了缰绳 。
128、还有人冲着汽车夫直嚷嚷:“惊了我们的马,若是摔坏了人,你们担待得起吗?”后头一个人却兜马上来,借着车灯仔细看了看车牌 , 却脸色大变,说道:“这不是家里的车子?”汽车夫本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,此时更没好气,从车窗里探出头 , 说道:“领头的是谁?少奶奶在车上呢!”他这么一嚷嚷 , 所有人立时安静下来,只听到风吹过树林,沙沙作响,还有草间的小虫子嚯嚯有声 。
129、这些人尴尬万分 , 不由得纷纷下马 。
130、领头的人原是易连恺身边最得用的一个宋副官,下了马走到汽车边,毕恭毕敬的行了礼,垂手静侯秦桑发落 。
131、秦桑本不欲张扬,且知道这些人平日跟着易连恺胡闹惯了,从来是无法无天 。
132、看到这情形,也不过点了点头,问:“兰坡是在山上吗?”她对易连恺身边的人素来很客气,却极少叫易连恺的表字 。
133、宋副官虽然人站在那里没动,脑子里却转得飞快 。
134、他知道易连恺好几个月不曾回家,今天这位少奶奶找到山上来,也不知道来意如何 。
135、易家虽然是一个文明家庭,但开牙建府 , 所以规矩极大 。
136、宋副官听到主母发问 , 却又不敢不回答 。
137、他偷窥秦桑脸色 , 见她似乎颇为平静,于是道:“公子爷下午晌就到六月潭钓鱼去了,不过这会儿也应该回来了 。
138、”秦桑点了点头,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闪烁的灯光,说道:“走吧 。
139、”这时候离别墅已经很近了,车子驶了一会儿就进了镂花铁门 。
140、芝山上的别墅都是西洋式 , 易家这庄园也不例外,原是由外国人设计,典型的美国南部风格 。
141、白色的柱子巍峨耸立,大理石卷起雪白的涡花,乌木门窗皆是精雕细琢 , 林木掩映之下,更衬出钧深宏美 。
142、别墅前建有一个圆形的喷泉池子,汽车沿着那流水潺潺的喷泉绕行过去,便停在了雨廊之下 。
143、宋副官格外巴结,亲自赶上来替秦桑开车门 。
144、秦桑知道他们素来鬼鬼祟祟准没好事,如今宋副官这番做作,也不知道在为什么事心虚 。
145、所以只是说:“你进去通报一声,告诉他我来了 。
146、” 宋副官早就命人快马赶回来,先已通风报信 , 此时满脸堆笑:“少奶奶这话,叫标下都不晓得该怎样答 。
147、已经到家了,少奶奶何必还闹这样的虚文?”他们说着话,灯火通明的别墅里头,早有好几个听差迎出来,恭恭敬敬的叫了声“少奶奶”,便去后头车上拿行李 。
148、而宋副官抢上一步 , 亲自替秦桑推开了桃花心木的双门,作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姿态 。
149、秦桑当着下人的面,不便多说什么,于是举步上台阶,进了正厅 。
150、刚刚踏上地毯 , 忽然听到楼梯上一阵狂吠,七八只体形巨大的狗 , 如狼群般直扑着冲下来,一边风卷似的扑下楼梯,一边汪汪乱叫,呲着雪白的尖牙,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。
151、跟在秦桑身后的韩妈吓得只差没魂飞魄散,筛糠似的拽着秦桑的袖子,直嚷:“少奶奶少奶奶……”秦桑却似没看到那群穷凶极恶的大狗似的 , 目不斜视便要往前 。
152、她身形略微一动,那为首的恶犬便不住的发出低沉的呜叫 , 其余的大狗皆垂着舌头呼呼喘气,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 。
153、韩妈唬得直嚷:“少奶奶别动!”秦桑眉头微皱,却拨开韩妈的手,正待要发作,忽然听到楼上有人懒洋洋打了个唿哨 。
154、那群恶狼似的大狗 , 却掉头轰隆隆就跑上楼梯去了 。
155、簇拥在主人身边 , 不停呵哈着喘气 。
156、秦桑抬起头,却看见易连恺站在二楼楼梯口 , 穿着西式的衬衣,姜黄军服裤子 , 脚上倒是一双软底织金拖鞋,漫不经心的瞧了她一眼 , 说:“你来干什么?”秦桑素日就不耐同他说话,看到他这种纨绔样子,更觉得心灰意懒 。
157、只是既然来了,少不得忍一时之气,于是淡淡的说:“我来不得么?” 易连恺却似冷笑了一声,秦桑是他父亲逼着他娶的,未过门之前秦桑便听闻这位少爷,吃喝玩乐样样在行,就是半分正经事不肯做 。
158、他们两个原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易连恺在婚后也没半分收敛 , 依旧是那种公子哥脾气 。
159、好在秦桑自从进门之后,非常识趣 , 除了三节回符远老宅问安的日子,平日竟不干涉他的去处,才算是相安度日 。
160、数月之前两人大吵了一架 , 易连恺拂袖而去,自顾自上芝山来避暑 , 山中乐子极多,他过得逍遥自在 , 早就把秦桑抛诸脑后,没想到今日她却突然上山来了 。
161、“你跑到山上来算什么?”易连恺挑起半边眉毛:“我告诉你,你别想学着那些妇女会的人 , 动不动讲什么女权,妄图干涉我的行动,我们家没这样的规矩 。
162、”秦桑坐了半日的汽车,连晚饭都没有吃,听了他这些话,也不过淡淡的:“我不是来干涉你行动的 。
163、快中秋节了,父亲那里,到底得过去交待一声 。
164、”易连恺脸色却仍旧阴沉,狠狠盯着她的脸,说:“你这算什么?拿父亲压我?”秦桑不作声 , 易连恺冷笑一声,径直走下楼梯,那群狗步步紧跟着他,只听到狗群轰隆轰隆下楼梯的声音,他从秦桑身边走过,却目不斜视,扬长而去 。
165、秦桑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,宋副官也不见了,倒是有个听差上前来问:“少奶奶还没用晚饭吧?要不要叫厨房再做?”她哪有心思吃饭,只是胃中灼痛,叹了口气,说:“那就要粥——送到房里来 。
166、”起初刚结婚的时候,易连恺带了她上芝山来度蜜月 , 因为她睡眠极轻,又怕吵,易连恺又是个不耐烦的大爷脾气 。
167、所以两个人倒各自住着两间房,各据走廊一端 。
168、回到昌邺之后,仍旧是这样分房而居 。
169、秦桑仍旧住原来自己的睡房,这里本来就有人每日打扫 , 掸尘,所以倒是十分洁净 。
170、此时韩妈带着听差安置了行李什物,厨房就送了一海碗细粥上来,倒配着四样承州的酱菜 。
171、韩妈替她把粥拨到小碗里晾上,说:“少奶奶,不冷不热正好吃了,回头凉了伤胃 。
172、”秦桑皱着眉,敷衍的挑了几勺粥吃了,就算是交待,可惜厨房特意配的那几样菜,更是一筷子都没动 。
173、韩妈见她这样子,想起刚刚的情形,以为她还是在和易连恺怄气,只是易连恺从来如此,倒是劝也无从劝起 。
174、于是收拾了碗筷,默默退出去了 。
175、秦桑的这间房其实是很大一个套间,外头有小小的会客室,里面是偌大一间卧室,往左进则是浴室,浴室的旁边,又是一间更衣室 。
176、这里虽然并没有像昌邺易宅中一样 , 用烧锅炉的热水管子,但邻近温泉泉眼,所以直接开了暗渠,引了温泉水直到别墅浴室 。
177、易连恺是个最会在吃穿玩乐上用心的,所以这里浴室的浴缸也和别处不一样 , 是特为从法兰西运来的,不仅大,而且浴缸的脚爪竟是黄金 。
178、秦桑虽出身富室,但当初见着这般物件,仍觉得穷奢极欲 。
179、累了一天,韩妈早替她放了一缸热水,她洗过澡后,便换了睡衣睡下 。
180、睡到大约三更时分,秦桑却突然醒了 。
181、山中本来万籁俱静 , 窗外只有虫声唧唧 。
182、她却觉得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,正要伸手去拉台灯的灯绳,黑暗中突兀的伸出一只手,按在她手上 。
183、她只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,那只手却沿着她的胳膊往上,一直探进她的袖子里,摸索着却滑到她胸口,她穿着件缎子睡衣 , 极是宽大,此时既惊且怒 , 可是他却笑起来——笑亦是冷笑,气息既陌生又熟悉,直拂到她脸上 。
184、 秦桑本来非常反感,可是想到此时若是翻脸,明天就不能提放人的话了 。
185、所以默不作声 , 只免不了全身都发僵,跟木头人似的 。
186、她原本想咬咬牙就忍过去了,没想到他已经把手抽出来了 , 又冷笑起来:“我知道没这么便宜——平常碰一碰你比登天还难,今天上山来,必然是为了什么事 , 你不说我也知道 。
187、”秦桑摸索着把睡衣的扣子扣上,翻过身背对着他 。
188、他却发了狠 , 一下子将她扳过来:“你说!到底为什么?你说!”秦桑知道他平日就是少爷脾气,喝过酒更是不可理喻 , 所以他把她腕骨都快捏碎了,她也没有挣一下,只说:“你别发酒疯了 。
189、”“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发疯 。
190、”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着光,倒似轻声笑起来:“你更巴不得我死呢!”秦桑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脸,很奇怪,倒比平常要不讨厌些 , 或者因为她在来时的路上想了一路,这关总得要过 。
191、她看了他一会儿,他倒似更生气了:“你看什么?”秦桑不说话,只是伸手按在他肩膀上,易连恺本来想甩开她的手,手一抚上去 , 却反倒按住了她的手 。
192、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像星星一样,有细碎的光,微微的 , 反映到湖面的倒影,是潋滟 。
193、气息却是甜的,一缕缕冷幽幽的香气 , 仿佛无处不在 。
194、易连恺把她手拨开了,转身跳下床去,低头找自己的拖鞋 。
195、秦桑也不动,就躺在那里,看他四处找 。
196、越是气急越是找不到,好容易找着一只,另一只不知道是不是甩到床底下去了 。
197、他想到这里 , 忽然又觉得,找不着就找不着,为什么非得要走?这个念头一起,便赌气似的重新上床 , 把她拉到自己怀里,劈头盖脸的亲下去 。
198、秦桑一面拿手推着他的肩膀,一面躲闪,他的下巴上已经冒出了胡渣,他偏要扎她 , 越躲越是要扎,最柔嫩的脸颊像剥了壳的鸡蛋,又滑又腻,秦桑挣扎起来,仿佛忍不住吃痛似的 。
199、他心里一荡,从前就算是疼,她也只是不作声忍着 。
200、而此时细微的娇嗔,却让他生出不可理喻的蛮力,仿佛狂热 。
201、她像是条鱼 , 又像是只小鸟,不安份的在他手心挣扎,不过是挣不脱他手心的,秦桑心里虽然别扭,但听着他的呼吸就喷在自己耳畔 , 推了几下推不动,也就由他去了 , 倒是易连恺,仿佛满足般叹了口气 。
202、那宋副官是易连恺整天都离不得的人 , 一应大小事务,都少不了他在旁边侍候 。
【夜色 匪我思存 匪我思存专栏】203、这天早上宋副官起来 , 照例到二楼来,没想到正巧遇上个听差从易连恺房中出来 , 手中还拿着雪白的抹布,显然是刚刚打扫过房间 。
204、宋副官少不得诧异:“这么早就起来了?”那听差笑了笑:“早着呢,哪天不是下午晌才起床?”“那你这是……”宋副官努了努嘴,那听差瞧了瞧自己手里的抹布,于是笑着指了指走廊那头,说:“都还没起来呢 。
205、”宋副官听了这句话,自然诧异的不得了 。
206、好在他是个见惯各种场面的人,所以也就在心里暗暗琢磨了一会儿,转身就下楼去了 。
207、他在楼下吸烟室里转了一会儿,看听差们收拾雪茄,然后又到门房去,跟一帮人吹了吹牛皮 。
208、正讲得热闹的时候,忽然看见侍候秦桑的韩妈来了 , 韩妈不过二十多岁年纪,平常都在上房里,甚少和外边这些听差打交道 。
209、她站在门口还没说话,宋副官和几个听差瞧见了她 , 宋副官就先开了句玩笑:“今儿是什么风,把你给吹到这里来了 。
210、韩妈跟旁人一样,穿着蓝布衫 , 只是她头发没有绾成纂儿,倒辫了一条大辫子 。
211、这也是江左一带的规矩 , 出了嫁的妇人也是可以梳辫子的 。
212、一个听差趁着她和宋副官说话,就悄悄的走到她身后去 , 猛的把她大辫子一扯 。
213、韩妈没提防,差点被拽了个跟斗 。
214、她把辫梢抄在手里 , 忍不住就骂:“没上没下的猴崽子,看回头我不告诉上边,揭了你们的皮 。
215、”她一骂几个听差倒哄堂大笑,宋副官说:“你们别欺负她啦,人家说不定是有正经事 。
216、”听差们都说:“上边都没起来呢,能有什么正经事 。
217、”韩妈说:“少爷是没起来,少奶奶可早就起来了,叫我安排车子呢,说是马上要到山上去 。
218、”几个听差都不信,说:“大清早的,哪有这时候出门上山的 。
219、再说少奶奶就算要到峰顶凉亭去,也必然是吃了午饭以后 。
220、”正说着忽然听到铃响 , 看到牌子掉下来,果然是秦桑那边房间里 。
221、秦桑倒是难得按一回铃 , 听差便对韩妈说:“你快上去吧,想必你们少奶奶找你呢 。
222、” ~韩妈也怕让秦桑等得久了 , 于是掉头就走了 。
223、她刚刚一走,宋副官忽然一激灵 , 拍了一下大腿,说:“坏了!”太多~嘞 , 剩下嘚要的话发到wry303@硪再发给你~还有一篇星光璀璨要不要~是夜色汇聚吗?是的话给我邮箱我发给你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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