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帖子(散文)( 二 )


说回到我自己的岁朝清供 。 我有个要好的兄弟仗着家里有山有地 , 每回过年都给我寄来大量甘肃天水的花椒 。 腊月的江左多阴冷天 , 将袋子敞开 , 色泽红艳喜庆 , 满室都是三伏椒热烈绵长的气味 , 一时间骄阳烈烈 , 十二楼几间钢筋水泥屋 , 竟成了温暖芳香的椒房 。
恰巧另一个乡下朋友送来冬酿 , 有一壶我投入花椒 , 以椒入酒 , 是荆楚风尚 , “奠桂酒兮椒浆”“播芳椒兮盛堂” , 都是《九歌》里吟唱的新春景象 。 后来到了唐代 , “守岁阿戎家 , 椒盘已颂花 。 谁能更拘束 , 烂醉是生涯 。 ”这是杜甫的椒盘 , 来自喝花椒酒的过年习俗 , 古书里说椒是玉衡星精 , 服之令人耐老 。 玉衡星是北斗星里的第五颗 , 饮下这酒 , 用醉眼迎接新春 , 身体里汹涌的 , 既有新年夜空里最亮的星光 , 也有旧年七月的骄阳 。
剩下来的花椒 , 被装在榫卯结构的旧木斗里 , 成为我岁时清供 。
而最狂野的一年 , 清供的是大枝野腊梅 , 小树当时在县城读高中 , 过年几乎不放假 , 只得在陪读屋里迎新 , 父母开电瓶车十几里路来看我们 , 只听见一片稀里哗啦 , 却迟迟没人进门 , 原来是肩上扛的花枝卡住了 , 最后花先进来 , 再看见花枝后面他们的老脸 , 笑得我如梅花乱颤 。 这一份新岁的清供 , 让我掀掉了抽水马桶的水箱盖子才得以插住 , 小树放学回来往上一坐 , 梅花就落了满头满肩 。 经历过饥荒年代的老一辈人 , 擅长用多 , 来表达爱 , 过年的时候 , 尤其要多 。
当然清供也可小到鸡毛蒜皮 , 我随手把象山蜜橘连梗带叶的一块橘皮削下来 , 盛在浅水瓷盘 , 放在集成灶上酱油瓶旁边 , 顿时清气满厨房 , 烹小鲜也有了游山林的感觉 。
小鲜烹的是炒野鸡丝 , 看样子已经失败 , 没关系 , 还有明年嘛 。 过年就是这样好 , 它是对幸福顶礼膜拜的日子 , 也是可以原谅自己并且寄托愿望的日子 。
它还是一个特别坚不可摧的日子 。 ——腊月底去机场接小树同学 , 远远看见他在春运人群中行色匆匆 , 想起家人曾经担心那些让孩子们兴致勃勃的圣诞节、万圣节、感恩节之类的西方节日 , 会影响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固守 。 可夹杂在各自奔家而去的滚滚人流中 , 他除了回来见我 , 还能去见谁?不可能去见上帝或者圣诞老人吧!就算把全世界的节日都写在中国的日历上 , 大概也撼动不了春节的一根毫毛 , 他把行李箱嗖的一声朝我滑过来 , 你看 , 过年的力量如此巨大 , 因为它集中了更多的愿景 , 除了团圆 , 还有新生、化解、希望……最重要的 , 它后面紧接着就是春天啊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