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桂军为生者疗伤 为逝者代言( 二 )


北青报:我知道您最早是做疼痛管理的 。
路桂军:做疼痛管理的时候 , 见这种伤逝要少得多 。 疼痛患者是另一种状态 , 他会焦虑、抑郁 , 会痛不欲生 。
最早在河北工作的时候 , 我1998年就开始做临终关怀 。 那时候叫临终关怀 , 后来叫安宁疗护 。 因为我是疼痛科医生 , 照顾的疼痛病人中有1/5是肿瘤疼痛 。 早期肿瘤放化疗、生物靶向 , 后期可能手术、放化疗就没有意义了 , 主要就是镇痛治疗 。 我们原来认为疼痛管理好以后 , 病人会觉得很好 。 后来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, 他除了疼痛还有痛苦 。
痛苦和疼痛是两回事 。 痛苦就是一个人的生活主要原则被打破 , 而这个原则始终贯穿其一生 , 支配着他的精神和社会本能 。 通俗点讲 , 我们自从通晓人事 , 我们的父母、长者、老师都告诉我们“不管什么事努力就有结果 , 付出就有回报 。 只要你坚持 , 离你目标就会越来越近 。 只要你付出爱一定会被爱” , 但是一旦得了肿瘤走到生命尽头 , 你发现完全反过来了——努力没有结果 , 付出没有回报 , 坚持还有意义吗?最后还是人财两空 , “久病床前无孝子” 。 得病时间长以后 , 医护人员的职业耗竭(再治也好不了了)、家属的爱心疲乏 , 都把病人推向痛苦的边缘 。 疼痛可以导致痛苦 , 但更多人到生命尽头的痛苦在于死亡恐惧、死亡焦虑 。 这种生活主要原则被打破 , 内心的不平衡 , 因果关系的失联 , 信仰的缺失 , 都会导致他内心很纠结 。
我们中国一句老话叫“人之将死 , 其言也善” , 但它是有前提的 , 必须是善终 。 什么是善终呢?预先知道死亡时间、身体没有病痛 , 心中了无挂碍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 , 如果我有信仰的话 , 升天那一刻鼓乐齐鸣 , 我驾鹤西游 , 这是善终 。 只有善终才有善言 , 警示后人 。 更多的人临终是痛苦的 , 那就是另外一句话叫“鸟之将死 , 其鸣也哀” , 临死时候那种哀号是这种 。
就这么从做疼痛管理那时候开始 , 为着病人的需求 , 我就逐渐走到这上来了 。
视死如生 , 让妥帖安顿归之方寸
北青报:那您和安宁疗护团队 , 你们具体做的是什么 , 更多的倾听?还有呢?
路桂军:躯体层面症状 , 我是疼痛科医生 , 我们很擅长 。 对于痛苦这个层面 , 我们也找到了解决的途径 , 就是倾听、抚慰和安顿 。 首先要读懂患者 , 其次你要给予适当的抚慰 , 最后让妥帖安顿归之方寸 , 让所有的愿望都有它的去处 。
我特别强调医院有两个功能:一个是救死扶伤 , 医院第一是救命的地方 , 有一线生机要全力以赴;第二还有一个重要工作 , 是送走生命 。 在挽救生命的环节 , 咱们国内医院做得都很好 。 我们医护人员的职业荣誉感完全来自于和死神搏斗 , 战胜、治好是成就感 。 一旦没治好 , 他就会很沮丧 , 一种严重的挫败感 。 再一个 , 我们医生从一开始受的医学教育都是在“救生” , 没有人学过“送死” 。 一旦病人心跳呼吸停止 , 好像所有的使命都结束了 , 就转身离开 , 留下一个空旷的病房、一具没有生命体征的遗体、一室伤心欲绝的亲属 , 这是一种社会不和谐 。
在亲属中我们也看到有这样的情况 , 当患者还有体温、有心跳、有呼吸脉搏的时候 , 家属非常努力 , 就是卖房子卖地、捐器官、献血都可以救他 。 但一旦他呼吸心跳停止 , 亲属(除了近亲属以外)马上不再视之为一个人 , 碰都不愿意碰他 , 仿佛碰一下就沾上污秽一样 。 其实我们所有人逝去之后都不希望这样被对待 , 这是不对的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