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生|冰点周刊:大声说误诊( 四 )


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呼吸科医生何权瀛认为,要解决误诊,是系统性工程。一方面,人类所掌握的医学知识越来越多,越来越深,医学院的学制从5年制变为6年制,再增加到8年制,但医学生到了临床,依然感觉知识不够用。医学专科越分越细,许多医生只专注研究一个专科的其中一种病,当患者有多种疾病,就容易漏诊。
“就像用钻打洞,越钻越深,最后,看不见洞旁边的地方。”何权瀛比喻。
他研究睡眠呼吸暂停20多年,发现这个疾病可能会引发冠心病、高血压、糖尿病等其他疾病。问诊时,他喜欢给病人画图,在纸上列明各种疾病,刨根问底地问,再寻找每个疾病之间的关联。但有病人不愿回答过多的提问,“你这个大夫这么烦人,给我开药不就完了。”
医患互相不信任,是导致误诊的原因之一。有的未婚女性肚子疼,故意向医生隐瞒了个人性史,导致医生找错病因,而没想到是宫外孕。有时,延误治疗的后果将伴随这些女性一生——切掉一半输卵管,相当于降低一半受孕机会。
患者如今能从各个途径获取医学知识,但何权瀛认为,公众的卫生知识水平依然不够,更重要的是,患者不如过去那般能够包容、允许医生误诊。这也造成尸检率减少,当家属通过尸检报告发现误诊,往往会和医院打官司。
前几年,《临床误诊误治》编辑部每年都会迎来几拨儿不速之客——患者拿着一叠病历,希望编辑部帮忙评评理,“你们判断一下,我们这是不是误诊了?”
陈晓红总结,这种态度源于知识不对等。当病人躺在床上接受检查时,他在仰视医生;但当医生也有看不懂疾病、下不了判断的时候,他也在仰视神秘复杂的医学宇宙。
误诊研究是医学发展的同行者。检查技术的发展一度帮助医生判断正确,但陈晓红发现,过度依赖检查机器,成了新兴的误诊原因。
30年来,误诊的概念逐渐变大,对医生的要求更严格了。过去,医生诊断错了疾病才算误诊,如今即使诊断正确,但是治疗用药不恰当,或是初诊判断错误,也算误诊。
世界卫生组织曾公布,临床医学的平均误诊率为30%,其中80%医疗失误是由于思维和认识错误导致的。根据陈晓红搜集的误诊文献,近30年,文献误诊率维持在30%左右,没有明显下降,但文献误诊率不代表真实误诊率。
“很难统计准确的临床误诊率。”何权瀛解释,我国临床死亡尸检率低,而尸检是最好、最准确发现误诊的方式。更何况,如今没有统一的计算误诊率的标准。
那个在信息闭塞时代,为了获取经验而办刊的冯连元,如今已经在临床工作了近40年,攒足了经验。但他发现,即使有了经验,也会误诊。
对于常见的疾病,医生需要根据对应的诊疗指南用药、治疗,但指南里的标准,并不能完全匹配于每个病人。比如,按指南规定,煤气中毒病人要输液200毫克烟酸,但冯连元遇见过超出想象的经验:用2000毫克,是指南的10倍的烟酸,才救回病人。
还有个上海的病人,头疼一个月,希望降血压,但他的高压115,低压75,属于正常范围。多家医院拒绝为他开降压药。冯连元询问发现,这个病人的血压常年比普通人的正常血压低,于是突破指南,开了降压药。病人头疼的症状慢慢缓解了。
超越指南用药,极其考验医生的勇气。如今,为了避免过度医疗,系统能自动识别医生的用药量,一旦发现超出指南的规定,会对医生罚款。而且,一旦发生医疗纠纷,将根据指南认定责任归属,医生必须解释清楚,为什么不按指南的要求开药?
冯连元总结,制定指南是大进步,给全国医生规定了标准,但每个人合适的用药量是不同的,要理解个体差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