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房里的人们,各有各的悲欢与人生故事

文|李晓
病房里的人们,各有各的悲欢与人生故事】身体是我们行走于尘世的容器 , 一旦这个容器里的东西出了故障 , 幸好还有医院这个地方 , 接纳不合格的身体并进行维修 。
去医院探望一位住院的友人 , 与他同病室的有一位姓王的老人 , 来自乡下 , 高血压导致脑梗 , 意识清楚 , 尚能言语 , 但插着胃管靠鼻饲流食 。 护理他的是从省城赶回来的儿子 。 我常见老父亲的手一直拉着儿子的手不松开 , 父子俩长久无语 , 老父亲那瘦骨嶙峋的手 , 青筋鼓凸似一层薄土里的蚯蚓 。 那天 , 王老头哼哼唧唧 , 要儿子去给他买瓶老白干喝上几口 。 他儿子告诉我 , 父亲这么大年纪了 , 还在乡下种菜 , 每天要喝两顿白酒 。
同病房里 , 照顾88岁徐大爷的是他那81岁的老伴 , 我问她:“老人家 , 为啥不让儿女来啊?”老人笑呵呵地说 , 孩子们忙 , 我来就行了 。 徐大爷患了老年痴呆 , 已经认不得儿女们 , 但还认得老伴 , 常对老伴发脾气 , 老伴面对徐大爷却一直是笑眯眯的样子 。
患肺气肿的刘大爷请了一个护工陈大姐 。 有天刘大爷的儿子来看他 , 大爷很激动 , 儿子临走前 , 刘大爷挣扎着起身说 , 耽误你工作了啊 。 我见刘大爷的儿子眼眶里浮动着泪光 。 护工陈大姐的眼圈乌黑 , 这是长期睡眠不足造成的 。 陈大姐的丈夫7年前突然人间蒸发 , 至今没消息 。 陈大姐一家人的重担就靠她扛着 , 她还有一个患智障的儿子以及患病的公婆 。 陈大姐在医院已干了10年护工 , 她轻声告诉我 , 在她怀里死去的人已有7个 。
一个人进了医院 , 就好比一辆车去做检修或保养 , 修好了可以继续行驶 , 没修好就成了报废车 。 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的 , 说这话的人是货车司机老郑 。 老郑前不久进了一趟医院 , 做了一次手术出来 , 人突然变得豁达了 。 他出院后 , 就去买了一只卤鸭开始猛啃 , 说人要不亏待自己才行 。
病房里的人们,各有各的悲欢与人生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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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老郑这样从医院出来的人 , 我接触过不少 , 他们好比去地狱门前打探了一次 , 回来后大彻大悟了 。 命若琴弦 , 只要琴弦未断 , 就好好弹奏 。
吴先生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 , 事业成功 , 却被一场大病击倒 。 我去医院探望他 , 给他倒了一杯水 , 他一饮而尽 , 感叹说 , 这人啊 , 只要活着 , 喝白水也是幸福的 。 从医院出来后 , 吴先生跑到一棵大树下睡觉 , 睡得真香 , 我在旁边听到了他的鼾声 。 春天 , 吴先生和公司员工去郊外栽植了100多棵树 , 他说 , 要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抚育它们长大成林 。
那年 , 一个亲戚住院时 , 我去看望并陪伴 。 隔壁一个女人深夜痛得撕心裂肺地喊 , 她患了胃癌 , 她的儿子在医院走廊里痛苦地抓着头发哭着说:“我一点儿也帮不上我妈啊……”第二天下午 , 那女人就无声无息了 , 生命在世间画上了句号 。
我那位亲戚出院时 , 同房的病友们有不舍的神情 , 有羡慕的目光 。 一个病人突然大声说:“哎呀 , 好想吃一碗酸辣粉 , 多加点辣子、大蒜!”我上前安慰他说:“等你好了 , 你的家人就陪你去吃 , 多加点辣子、大蒜 。 ”那人躺在床上 , 笑了 。 我出门时说:“再见啊!”那病人撑起头来说:“这种地方 , 不要说再见 。 ”
一些病友出了院后还保持着联系 , 甚至成了朋友 。 老朱和老向就是这样一对朋友 , 两人都在医院死里逃生了一次 , 他们在医院相互安慰 , 让生命的曙光照进病房 。 出院以后 , 他们常在一起喝茶、闲聊 , 两家人还相约一起出门旅游了一次 。 病房里的友谊 , 有时给人一种生死之交的感觉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