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200个植物人共度日夜的七年( 二 )


和200个植物人共度日夜的七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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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久大医生/图源受访者
不过 , 人生几十年 , 难免产生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。 做一线医生的时候 , 日日夜夜对着病历本和化验单 , 身上的白大褂穿久了 , 相久大常常有一种困在原地的无力感 。
而就职门诊主任后 , 告别了听诊器和柳叶刀 , 陷入日复一日的文山会海 , 无力感尤其严重起来 。 那种未来一眼看到头的恐惧 , 时时追在身后 , 久而久之 , 他开始萌发出辞职创业的念头 。
但辞职能做什么呢?相久大自己也说不清楚 。
创业的医生很少 , 创业成功的医生更少 。 在大多数人眼里 , 医生是个特殊的职业 , 如同驶进一条高速隧道 , 退也退不了 , 拐也拐不了 , 除了开足马力一路向前 , 似乎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。
转折出现在2014年 。 密云区医院收治了一个脑干出血患者 , 虽然医护人员尽力挽救了他的生命 , 但却挽留不回意识 。 缺氧太久 , 患者成了植物人 。
既然注定无法苏醒 , 在医院眼里 , 那就没有继续抢救的价值 , “建议家属回家照看”更像是医院对“逐客令”的文雅说辞 。 患者三个月后在家离世 , 相久大回忆 , “身上都是褥疮 , 人都臭了” 。
结局令人唏嘘 , 不过也让相久大发现了一个潜在市场 。 医院几乎不会收治植物人 , 养老机构也几乎不会接收植物人 , 病人家属又缺乏专业护理知识 , 他忽然想到 , 既然没人愿意接收 , 那么自己接收不就行了?
于是2015年 , 相久大正式辞掉了医院的工作 , 带着卖房筹集来的200万资金 , 创建了全国第一家植物人托养中心 。
最初他想开在市区 , 遗憾的是 , 从二环跑到六环外 , 联系了几个地址 , 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。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, 相久大已经付下定金 , 可业主最后还是反悔了 。
原因大同小异 , 无非是因为“晦气” 。 有人说房子租给死人不吉利 。 相久大争辩 , 植物人是活人 , 活人租房子总没有问题吧?对方立刻回答 , 植物人都在等死 , 等死的人怎么能叫活人呢?
处处碰壁 , 让相久大一度陷入迷茫 。 他反复跟人家解释:“植物人跟刚出生的婴儿没区别 , 婴儿什么都不知道 , 植物人也什么都不知道 , 婴儿要人照料 , 植物人也要人照料 。 ”城市里遍地开满月子中心 , 为什么植物人却连人都算不上了?
城区容不下他 , 相久大无奈将目光投向远郊 , 最后是一个朋友帮他找到了落脚点 。
一栋半山腰的小楼 , 距离密云城区三十公里 , 距离北京市区九十公里 , 能够遥遥眺望着燕山山脉和密云水库 。 除了鸟语花香 , 更重要的是清净 。 清净意味着远离人烟 , 远离人烟就少了许多闲言碎语 。
相久大将一半现金花在装修上 , 又找来了七个护士 。 养护中心开张的第一晚 , 照明灯在病房里一个接着一个亮起来 , 恍惚之间 , 仿佛雨水一道一道敲打在墙壁上 , 很有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的味道 。
相久大正要有感而发 , 忽然之间 , 山间停电 , 黑暗重新袭来 , 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。
孤独的事业
电力不足其实是一个很小的问题 , 虽然隔三差五发生 , 但解决起来只需要备上一台发电机 。 真正困扰着植物人托养中心的 , 是找不到植物人 。
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, 小聪是托养中心里的唯一病人 。 2012年的飞来横祸 , 不光让她失去了半片肺叶 , 就此沉睡 , 也让她的家庭陷入了困顿 。 就在全家人走投无路时 , 有人介绍了相久大的托养中心 。
七个护士 , 加上相久大 , 八个人整日团团围绕着一张小小的病床 , 最初三小时去看一次 , 后来一小时去看一次 , 最后只要闲下来就去看一次 。 心电仪上的曲线上升、下沉、再上升、再下沉 , 默默无声又无休无止 , 不知不觉 , 一盯就是一天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