龚家凯|“囤积症”正在困扰青年人:为什么我们无法停止囤积?

“你真的不考虑扔一部分吗?”
面对40岁的企业高管龚家凯,整理师吴剑俐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。
吴剑俐有近300次上门服务的经验,龚家凯的家算得上一个挑战。从客厅走到房间,至少有十个行李箱散乱地放在地上;厕所的浴缸里放着纸箱,里面是不知名杂物;约15平方米的卧室,鞋子收纳盒铺满了一整面墙,牛仔裤叠起来几乎堆到天花板……吴剑俐带着两位同伴,用了整整36个小时才完成工作。龚家凯承认,自己“有一定的囤积倾向”。
很多年前,“囤积”就在新闻报道中频频出现。人们通常看到的是穷困、孤僻、年迈的囤积者。如今,“囤积症”正在困扰大量像龚家凯这样的青年人。
打开微博搜索“囤积症”,会发现许多网友抱怨自己已“病入膏肓”“我上辈子肯定是只仓鼠”“房间爆炸了”;在聚集35万成员的豆瓣“极简生活”小组,有不少组员记录自己与“囤积症”作战的过程;小红书上,整理收纳师正成为“网红职业”,走进千家万户,为人们解决囤积问题。
《美国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》第五版将“囤积症”定义为“过量保存价值有限的物品且无法丢弃,导致生活空间极度拥挤、不能正常使用,对个人社会功能造成一定负面影响的心理疾病”。不过大多数人讨论的“囤积症”,并非临床诊断意义上的精神疾病,而是一个广泛存在的社会现象:物品正在蚕食我们的空间,我们却无力阻止。
然而,对于这一社会现象,我们还缺乏足够的了解。在知网上搜索关于“囤积症”的论文,发表于核心期刊的仅2篇,大多关注囤积的个人心理动机,对其社会成因暂无分析。采访人员向多位学者求证后确认,中文领域尚未出现以“囤积”为主题的社会学研究。
为什么我们无法停止囤积?人、物、空间之间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紧张?带着这一疑问,采访人员找到了几位囤积者和整理师。
“囤积症”
龚家凯经常在世界各地重复购买同一款物品。
他有20双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新百伦运动鞋,“我很喜欢这个款式,就买了美国、欧洲、日本不同地区生产的”。卧室架子上,挤满了凯蒂猫和泰迪熊,他解释,“也不是喜欢,但泰迪熊是美国文化的一个标志,凯蒂猫在日本各个城市有不同版本。”还有客厅里一排排雷同的可乐瓶、行李箱,“都是去世界各地旅行时候带回来的,特意买的当地产的,我只要路过看到了就会买。”
龚家凯是吴剑俐的客户之一。他身材健硕,开朗而健谈,是一家大型跨国企业的高管,收入颇丰。他觉得,阻碍他“断舍离”的,是一种“神奇的超能力”——每次看到物品,他都能瞬间想起与此相关的人生细节:那件皱皱的黄色保罗衫,高中暑假去旅行社当导游时得到的,“那可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”;现在已穿不进去的牛仔裤,是20岁当健身教练时候买的,“我总在想,或许还有天能穿上”。
龚家凯在我国台湾地区出生,在美国长大,在上海工作,他始终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急速变化的时代,“所以更喜欢那些有回忆、有沉淀的东西。”
王萱今年27岁,就职于北京一家知名互联网企业,在同事看来,她是一位“精致时髦的都市女性”,没人会想到她生活在一个如此无序、杂乱的空间中。
家门口的走廊,放着十来个未开封的快递纸箱;客厅里,鼓鼓囊囊的旅行袋一个叠一个,堵住了进出的空间;阳台上,“杂物小山”堆得和冰箱一样高,地上散落着形状各异的收纳盒,里面塞着牛仔裤、毛绒玩具、衣架、洗衣液、零钱包。一个月前,朋友去找她,一进门就露出了“极其嫌弃的眼神”,待了不到十分钟就“赶快溜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