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点|冰点特稿第1255期:一位医生种下117只耳朵( 二 )


那两天 , 像这样的电话 , 朱冰打了很多 。
“约了门诊的有100多人 , 约了第一期(手术埋入皮肤扩张器)的有400多人 , 约了第二期(手术)的有117人 。 ”朱冰回忆 , “得一一通知 。 ”作为西安国际医学中心整形医院的院长助理 , 她和同事一刻不停地打电话 ,他们优先通知约定近期来院的患者 , 尤其是已经“带球”数月、必须尽快进行二期手术的117人 , 其中绝大多数是不满10岁的孩子 。
“我太理解他们的心情了 。 ”朱冰回忆 , 有患者家属骂医院 , 骂她和医生 , 她忍着 , 让他们宣泄 , “假也请了 , 票也定了 , 甚至有人都到西安了 , 宁愿隔离14天 , 加上疫情给人的压力 , 所以情绪不好 。 ”
根据朱冰了解到的情况 , 一批患者第二天就要办理入院手续了;还有患者为了等手术 , 已经在医院住了一个月;有人到西安后 , 受疫情影响 , 只能住在亲戚家 , 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扰下去;有人在路上 , 和她通话时周围有火车车厢的服务广播声 。 大部分患者家庭的经济状况并不理想 , 手术需要花费七八万元 , 这一折腾 , 又增加了他们就医的成本 。
“是不是别人靠关系插队了?”董跃平怀疑过 , 最终他还是带儿子回了临汾 , 最近的时候 , 他距离西安只有20公里 。
实际上 , 除已入院患者 , 执行“停诊”措施后 , 西安国际医学中心的多个科室 , 没有新接诊一人、新登记一台手术 。
我没想过发微博的后果 , 我只想过不做手术的后果
1月12日夜里11点 , 西安国际医学中心整形外科医院院长、那些“耳朵”的制作者郭树忠急了 。
“孩子们‘带球’带了几个月 , 不能再拖了 。 ”他担心 , “皮肤扩张器的注水管暴露在外 , 体表有开放性创口 , 再拖下去 , 患者感染的风险会显著上升 。 ”此外 , 很多正处在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趁寒假来做手术 , 如果继续“带球” , 开学时他们很可能无法重返校园 。
郭树忠自称 , 有人修车 , 他是“修人” 。 他年近60岁 , 曾任第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(西京医院)全军整形外科研究所所长 。 他主刀过世界第二例、中国首例换脸术 , 完成过中国首例前臂耳再造手术 , 无论国际国内 , “修耳朵”这个领域 , 他是顶级专家 。 他用肋软骨雕刻、组装的耳朵 , 成品逼真 。
“地球上能把这个活儿干好的 , 不超过10个人 。 ”他自信地表示 , “我们是拿刀的艺术家 。 ”
许多小耳症患者的父母从全国各地而来 。 郭树忠说 , 有的父母在孩子出生前 , 通过超声检查看到了耳部缺陷 , 就联系他预约面诊和手术的时间 。 也有老人把小耳朵视作一生的缺憾 , 想把手术做了 , “完完整整”地离开人世 。
在郭树忠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 , 有一块占据半面墙壁的大白板 , 白板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每一只皮肤扩张器进入患者头皮下的日期 , 还有已预约的二期手术数量 。 从前 , 这个数字始终一边减少 , 一边增加 。
“我不能停下 , 不能倒下 , 未来估计还有1万多台手术在等着我 。 ”郭树忠说 。
最要紧的 , 是眼前的117名患者 。 他们埋入皮肤扩张器的时间足够长了 , 因为其间郭树忠身体抱恙 , 手术已经被推迟了几个月 , 眼看又要再次推迟 。
“我今天的心情糟糕透顶了”“我感觉非常对不住这些患者” , 1月13日晚 , 郭树忠用个人账号公开发表一条微博 , 讲述不能手术的焦虑心情 。 在他附上的埋入皮肤扩张器的患者照片中 , 孩子们的头部一侧 , 突兀地鼓着大包块 , 显著发红 , 管道穿过皮肤 , 盘绕在一旁 。 郭树忠发出警示:“无论如何都该做二期手术了 , 否则风险会增加 。 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