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阳|在农村,那些等待整形的人( 二 )


这让她极度缺乏自信和安全感——母亲送她上学 , 她不愿意去;到亲戚家吃酒 , 她只围在母亲身边 。 初一刚过 , 她便辍学在家 , “当时就想着远离他们 , 过得开心一点 , 每天都很憋屈 , 还不如不上学 。 ”
在因先天或意外导致体表缺陷的农村孩子身上 , 辍学不断上演 。
44岁的周燕读书时成绩不错 , 但烧伤导致左手畸形 , 三根手指蜷成一团 , 男同学见了总是凑过来讥笑 。 “我还是蛮开朗的 , 但总觉得我和别人并不同等 。 ”念到高中 , 她选择退学 。
进入社会 , 因畸形带来的歧视仍然如影随形 。 高中毕业后 , 经朋友介绍 , 唐江只身一人到甘肃学修车 。 “老板一看到我就说人手够了 , 给了500块让我走人 。 ”
被拒绝、被劝退 , 进入社会后 , 唐江听到过许多“善意的谎言”——“你这个情况可以 , 但是今天老板不在 。 ”“你能力不错 , 但是不太适合我们 。 ”
2017年 , 唐江经表哥介绍 , 在江苏安装空调 。 上班第一天 , 他无意间看到了老板发给表哥的消息:干活是没问题 , 就是形象可能影响我生意 。
唐江干了一天就提出辞职 , 表哥则想找老板说情 , 被唐江断然拒绝 , “我自己有手有脚 , 没必要和人求情说好话 , 人不要活得这么卑微 。 ”
他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哭了三天 , 每天躺在床上睡觉 , 但醒着的时候 , 就止不住地想未来的出路:“我不需要特殊的照顾 , 也理解对我有看法 , 但我这么努力生活 , 为什么还是会受到不公正的对待?”
不得已的等待
养活自己 , 是摆在成年唐江面前的难题 , 更难的是他越来越严重的眼睑外翻 。 医生告诉他 , 眼球长期暴露在空气里 , 除了疼 , 还面临失明的可能 。
即使这样 , 他仍然没法把治疗排上日程 , “赚的钱不多 , 如果都用在自己身上 , 家里的开销怎么办呀 。 ”后来 , 唐江找到一份货车司机的工作 , 负担自己和在老家父母的生活开支 。
徐圆圆动过许多整形的念头 , 还曾去上海的医院咨询过 , 医生告诉她 , 她这种病理性创伤至少需要50万 。
胡阳的治疗费用更加昂贵 。 从出生起 , 母亲就带着他四处求医问药 , 跑遍了大城市的好医院 , 得到了治疗费用150万元的答案 。 这对于每月仅能攒出2000元的家庭来说 , 无疑是天方夜谭 。
“只要攒下一点钱就带他去看病 , 已经记不清花了多少钱 。 ”打工、赚钱、治病 , 一次次满怀希望 , 又一次次被现实打击 , 胡阳本该上高中的姐姐为了给弟弟攒钱看病 , 不顾父母反对辍学在家 。
对于家境贫困的农村患者来说 , 恢复容貌不得不成为一件温饱之上才有余力考虑的事情 。
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孙家明注意到 , 他在2021年下半年接触的300多名农村患者中 , 大部分为中年人 , 而他们的体表缺陷多是幼时造成的 。
“好不容易赚来的钱 , 他们大多数会用作生计 , 剩下的留着盖房子、给孩子 , 很少会拿出来自己整形 , 抱着‘反正这么久都过来了’的态度对待 。 ”孙家明说 。
孙家明在义诊中与患者交流病情 。 受访者供图
但如果创伤再不修复 , 后果或许会变得更严重 。
孙家明对23岁的荣露印象深刻 。 铁灰色的胎记从她左侧眉毛出发 , 向下巴覆盖开来 , 甚至翻过鼻梁 , 朝右侧漫了过去 。 相比右半边饱满年轻的肌肤 , 左侧更加薄弱 , 说不准什么时候 , 黑色的肌肤上就长出疱疹 。 “现在还没有恶变 , 但如果刺激得厉害 , 变成黑色素瘤 , 就来不及了 。 ”孙家明建议她尽快治疗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