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豆腐的前世今生


日式居酒屋最耐人寻味的不是串烧或刺身,而是清清白白、简简单单的豆腐 。今人寻常可见的豆腐,一度是日本江户初时贵族、武士阶层的奢侈食材,逐渐流行于世后,还有文人为其著书立传 。这一方软嫩的背后蕴藏着何等的精致,我是久居京都后才慢慢体会到的 。
刚来日本时,师友聚会 。老师问:日本的食物,最喜欢什么?我想了想,答:豆腐!周围是一片“不可思议”的表情 。师兄问:为什么单单偏爱豆腐?中国不也有豆腐?这位师兄常年修禅,我投其所好,给出了一个很玄的答案:因为豆腐——有禅之味 。众人都笑,师兄大为惊喜:能吃出禅之味,很好!其实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禅之味,不过附会而已 。但对于豆腐,不论中国的还是日本的,我确实都很喜欢 。童年旧居巷内有家豆腐坊,经日磨豆的香气萦绕不散 。客居京都,日常也不离豆腐 。味噌汤里的小豆腐块,加姜末与鲣鱼屑的冷豆腐,关东煮里烤得两面焦黄、炖至绵软、滚烫的烤豆腐,牛肉锅里洁白的煮豆腐,清水营养汤豆腐……虽然都只是日本文人所谓的“寻常品”,但已很令我满足 。都说日本菜生冷寡淡,其实能有豆腐,已经足够冲淡乡愁 。

关于豆腐何以东渡,日本著名汉学家青木正儿在《唐风十题》里专作过一篇《豆腐》,说豆腐传入日本的年代不详,可能是镰仓室町时代留学的僧侣们带回的:“室町中期文安元年(1444年)的《下学集》中就有“豆腐”这个词语,末期的《宗长手记》中在大永六年(1526年)逐条记载了在炉边以烤串豆腐为下酒菜与友人一起喝酒的情况 。” 黄遵宪《日本国志》有豆腐条:“亦有豆腐 。以锅炕之使成片为炕腐,条而切之为豆腐串,成块者为豆腐干 。又有以酱料同米煮,或加鸡蛋及坚鱼脯,谓之豆腐杂炊 。缸面上凝结者揭取晾干,名腐衣 。豆经磨腐,以其屑充蔬食,曰雪花菜 。”

豆腐串,即油炸豆腐串,如今还是居酒屋的一道常见菜 。杂炊颇似汤泡饭,在米饭中加汤汁、酱油、味噌和各类食材,共同烹煮 。日本寻常人家吃寿喜烧或火锅,最后还剩些汤汁,妈妈就会问:咱们做杂炊好不好?小孩子们一起点头,妈妈就往锅里加米饭和汤料,打个鸡蛋进去,焖一会儿就能吃,顷刻一扫而光 。这是很多日本人的温馨记忆 。雪花菜其实就是豆腐渣,明人徐树丕《识小录》有豆腐条:“豆腐始于淮南王 。其屑尚可作蔬,名雪花菜 。

加油盐为供,此儒家风味,不可不知 。”雪花菜日文读作okara,又名“卯之花” 。卯之花即虎耳草科的溲疏花,花朵细白,有微香,用以形容豆腐余渣很合适 。学校食堂常有此菜,与胡萝卜丁、玉米粒、青豆同煮,没什么豆腥气,价廉味美 。江户中期的儒学家荻生徂徕少小家贫,曾向邻家豆腐坊讨雪花菜抵饥 。大作家泉镜花贫寒时也靠雪花菜勉强度日,他很讨厌“豆腐”的“腐”字,却偏爱吃豆腐,只好将之写作“豆府” 。日文里亦常见“豆富”的字样,同避“腐”也 。

民国初年,宜宾人陈建民移居日本,带去了麻婆豆腐,为配合日本人口味,稍加改造,多甜少辣,大受欢迎,遂与青椒肉丝、回锅肉、鱼香茄子几味并成日本人钟爱的中华料理 。当然,在我们吃来,这些菜的味道都有些异样,要么过甜,要么勾芡过多,只好作南橘北枳之叹 。
今天日本的豆腐有木棉和绢之分,即老豆腐和嫩豆腐,皆柔软细白 。江户时代只有木棉豆腐,还有一种很结实的“坚豆腐”,以海水点卤,可整块用草绳捆缚,易于保存、运输,而今深山离岛尚有遗存 。木棉豆腐和牛肉、蔬菜煮一锅很好吃,绢豆腐凉拌就不错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