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不见的老年抑郁寒流( 四 )


病人认真写了 , 分析了一遍新闻里的外国人 , 某甲是这样的 , 某乙是那样的;写完又非常沮丧 , 循着抑郁症的惯性 , 说自己写得不好 。 但是 , 他愿意和医生一直这么笔谈 。
这样的医生与病人的关系 , 李霞认为 , 应该是平等的 , 当然不可能仰望着病人 , 但也不会把他们当小孩般照顾 , 还是要像两个成年人一样 , 互相尊重 , 而当他们说 , 感到生活没有希望、自己不会好了、永远都要如此……这是他们的真实感受 , 是要倾听的 。
这也包括“疑病症”病人的感受 。 李霞的另一个病人 , 总是觉得自己腰间有一种勒紧的感觉——检查不出什么 , 但是 , 病人诉说 , 有一天拿着手机 , 给人看核酸检测结果 , 不知为什么 , 显示不出来 。 病人怒了 。 他对医生回忆:“我一生气 , 就感觉那根带子勒得我好紧、好紧的!”
他被一根情绪的“带子”勒住 , 体会到的是一种真实的气愤 。
看不见的老年抑郁寒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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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阴翳之处
对于一些困在情绪之中的老人 , 眼前的生活已是一团乱麻 , 有的牵着烟雾重重的过去——是难以面对 , 不可改变的过去 。
出于心理咨询的需要 , 姜楠不可避免地要调停一些家庭矛盾 。 遇到一些态度蛮横的老人 , 姜楠会选择直说:“如果你一直保持这样的抵触态度 , 别人都会觉得难受 。 别人对你不好 , 你也感觉不好 。 这是一个恶循环 。 要想有积极健康的生活 , 首先自己要有积极向上的态度 。 ”
有一个老人 , 他用自己的钱 , 买了一大堆不便宜的电子产品 , 站在路边塞给过往的行人 , 仿佛一种行为艺术 , 意思是钱哪怕被大风刮走 , 也不留给儿子;他又日常站在自家的窗边喊叫 , 对世界陈说着 , 儿子媳妇都不孝顺 , 这种生活无法继续下去——结果 , 居委会还是找老人的儿子来管 。 老人把家门锁了 , 在屋里砸东西、丢东西 。 儿子带警察破门而入 , 把他送进了上海精神卫生中心 。
他是一个鳏夫 , 和儿子一家关系失和 , 他又不擅长照顾自己 , 苦撑着独居在老房子里 。 送入医院时 , 老人的营养状态很不好 , 还有其他疾病 , 终于在精神病专科医院的病房里 , 他挂上了营养液和消炎药 , 医生也使用了一些镇静类药物 。
抽丝剥茧一般地 , 老人可以和人正常交流之后 , “我们为他搞过家庭访谈 。 ”李霞说 。 刚开始 , 在一条沙发上 , 老人坐在一端 , 头别过去 , 儿子坐在另一端 , 头别过去 , 很尴尬 。
说来说去 , 儿子想送父亲去养老院 。 老人不想离开老房子 , 但是 , 站在儿子的立场上 , “老人的大脑能力是下降的 , 好好给自己做饭 , 把自己生活安排好 , 都需要很高的能力” , 李霞说 , 还要有人监督老人吃药 。 老人逐渐失去自理能力 , 但儿子、媳妇都要上班 , 可能顾不过来 。
这原来是生活里一道难解的题 , 是平常人家都要苦恼的事 , 但令人遗憾的是 , 老人出现了抑郁症的症状 , 小辈们还可能有额外的社会负担 , 比如被左邻右舍视为漠视老人、不守孝道 。
“家庭访谈”到最后 , 老人妥协了 , 去养老院 。 李霞听说 , 现在他过得不错 , “在养老机构里当上了类似老年队长” 。
生活仿佛激流 , 汹涌而去 , 那些矛盾与冲突如河流底下累累的顽石 , 是不会被轻易冲走的 。
孟和也快要八十岁了 。 他对采访人员回忆 , 第一次被诊断为抑郁症 , 是五十多岁 。 孟和曾是一名工程师 ,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“下海潮”中从体制内出走 , 创办公司后很快受挫 。 他最潦倒的时候摆过地摊 。